柏林奥林匹克球场上空炸开的烟花和体育场内环绕着的《我们是冠军》的音乐让2024年欧洲杯达到高潮，然后又迅速落幕。

天才球员亚马尔、威廉斯为西班牙队插上了会飞翅膀，他们在决赛中2比1击败英格兰，第四次捧起欧洲杯冠军的奖杯。很多人说，西班牙队是本届欧洲杯非功利足球的代表，他们最终夺冠是足球的胜利。

比冠军更重要的是，这是疫情过后，世界足球迎来的首个洲际性大赛。哪怕部分比赛踢得乏善可陈，但现场观众的热情却未受影响，几乎每场爆满。

在德国街头，无论酒吧或餐馆的规模大小，电视屏幕上一定是在播放与欧洲杯有关的新闻和比赛直播，球场里有很多年轻人和儿童。在这个超过一半人喜欢足球的国家里，我还从未听到过关于“年轻人不喜欢足球”的怪论。

过去70年，德国拿到过四次世界杯冠军，举办了两届世界杯和两届欧洲杯，几乎每次举办这样的世界大赛，都可以和社会发展起到相互促进。所以在过去几年这样一个经济低迷的状态下，德国人希望欧洲杯可以让整个国家再次振奋起来，重新回到2006年的那个繁盛的年代。

恐袭阴影笼罩

欧洲杯开赛前一周，中国驻德国大使馆发布官方消息，称“据媒体报道，已有恐怖组织威胁将在欧洲杯举办期间袭击有关城市”。大使馆提醒近期到德国的中国公民“关注安全预警，注意自身安全”。

媒体报道中提及的可能遭受袭击的城市包括慕尼黑、多特蒙德和柏林。

为保障赛事安全，德国在欧洲杯期间重启申根内部边境检查。如被判定为可疑人员，即便持有申根签证，也无法进入德国。

比赛日时，政府会配备800至1300名警察保护球场安全，同时还会安排两三架直升飞机在空中巡逻。

即便是非比赛日，10个欧洲杯举办城市的安全保护措施也比过去严格。机场、火车站和闹市区经常可以见到持枪巡逻的警察，遇到可疑人员后，他们会主动要求出示证件，并进行盘问。在莱比锡探访期间，懒熊体育曾看到有持枪警察将躺在火车站对面草坪上的游客和流浪汉请走。

▲揭幕战时，慕尼黑安联球场外等待进场的球迷。

欧洲杯期间，无论进入球迷区还是体育场，都要进行安检。入场者不得携带大于A4纸面积的背包，瓶装水也被严格禁止。体育场除媒体、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入场时使用机器安检外，针对球迷的全部为“开包手检”。国内的体育赛事拒绝携带充电宝入场，但像欧洲杯这样的国际大赛却没有这样规定。

德国所有城市的火车站、地铁站都没有安检程序，欧洲杯期间也如此，他们没有因为大赛的到来而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

一个月的比赛下来，除个别球场出现球迷冲进场内、赛场外发生肢体冲突外，并未出现严重安全事故。继2006年世界杯之后，德国又办了一届安全的足球大赛。

足球氛围强烈

自2016年开始，欧洲杯从原来的16支参赛队扩充至24支，导致小组赛部分场次精彩程度欠佳。不过本届欧洲杯的51场比赛全部达到了可以容纳观众人数的上限。

据懒熊体育了解，本届欧洲杯共有270万张门票对外发售。小组赛票价从30欧元到700欧元，而决赛则涨至95欧元2000欧元。可即便如此，仍旧一票难求。

到现场看球的除欧洲球迷外，还有大量来自其他各洲的足球爱好者。一位中国社交媒体达人在欧洲杯开赛前组建了微信群，共吸引了将近400人，大家几乎每天都在交流看球感受和球票转让信息，部分人还因在球票交易过程中被同胞欺骗而在群里吐槽。

举办欧洲杯的10个城市都设有球迷区，供大家通过大屏幕观看比赛直播。作为德国的第五大城市，法兰克福在美因河畔建了一个跨度为1.4公里的球迷区，这也是本届欧洲杯最大的球迷观赛区，里面不仅有10块可供看球的大屏幕，还有各种与足球相关的娱乐设施。

都说德国人不懂浪漫，可他们却在法兰克福的美因河上建了一个临时的五人制足球场。欧洲杯期间，球迷只要在球场边登记个人信息，凑够人数后就可以下场比赛。因其太受欢迎，想要想下场踢球的人至少要排队半个小时以上。

▲欧洲杯半决赛开赛前现场燃放烟花。

欧洲杯比赛日时，德国几乎所有城市的球吧、餐馆的屏幕都在播放正在进行的比赛。平日里，德国人在自家电视上观看德甲联赛转播需要付费，而像欧洲杯这样的国际大赛，则可以通过国家电视台的转播免费观看。德国队比赛时，德国人会邀亲朋好友来到家里，一起喝酒看球，足球为他们提供了聚在一起的机会，有些人甚至因要观看比赛而提前离开单位，回家办公。

今年57岁的克里斯托夫·科勒生活在科隆，年轻时曾在德国政府支持的教育机构工作。42岁那年，他辞去稳定的工作，专门从事绘画、摄影，用自己的话来讲就是“开始了作为艺术家的生活”。与懒熊体育在他家附近咖啡馆见面时，他会指着墙上的一幅油画说，这是我送给他们的。

科勒认为，席卷世界的疫情、欧洲的战争和本国经济状况欠佳导致相较于2006年世界杯时，德国社会的氛围不那么快乐，但在欧洲杯期间，人们仍旧愿意并乐于庆祝，皆因对足球的热爱，“我认为至少有50%至60%的德国人口是对足球感兴趣的”。

大赛的经济效益

任何体育大赛的收入来源于基本上是依托于赞助商、转播权、门票、衍生品、城市餐饮和旅游。作为赛事举办国，德国本届欧洲杯期间主要负责比赛的组织和运营，其中包括场地、安保、志愿者、交通等。尽管在比赛的举办过程中也有一定的商业活动和本地赞助，但欧洲杯的转播权和国际赞助收入仍由欧足联掌控。

欧足联本届欧洲杯开赛前发布的预算显示，此次杯赛预计将会带来24亿欧元收入，收入来源分别是：转播权、赞助、门票、周边产品和数字社交媒体，其中转播权约占总收入的60%左右。上届欧洲杯转播权收入为11.35亿欧元，而本届则为14.4亿欧元。

不少德国人通过媒体了解到这些数据后，也会抱怨“我们辛苦办赛，最终卷钱走的却是欧足联”。

而就在决赛前，2024欧洲杯总监菲利普·拉姆接受采访时表示，欧洲杯已对德国各地的青年和业余俱乐部产生了明显影响，所有人都在谈论它，孩子们试图在训练中模仿进球，模仿他们前一天晚上看到的庆祝动作，“它正在激发一个国家对这项美好运动的渴望”。

▲欧洲杯比赛现场。

拉姆表示，欧足联将从欧洲杯的收益中拿出9.35亿欧元用于“HatTrick援助和发展计划”。HatTrick援助和发展计划始于2004年葡萄牙欧洲杯之后，旨在将欧洲杯三分之二的收入投资于欧洲的55个国家协会，用于建设和维护足球场地、培训教练和裁判以及发展教育和培训战略，从而确保足球运动在欧洲的高质量发展和吸引力的提升。

这也意味着在没有腐败的前提之下，那些“被欧足联卷走的钱”获得了再利用机会。

作为东道主，德国也并非完全没有得益于欧洲杯。欧锦赛开赛一周，德国国家铁路运营商的总旅客数超过300万人次。德国新闻社在报道中称，开赛前一周，列车餐厅啤酒销量总计超过4.45万升，是平时的两倍。除啤酒外，火车上提供的其他食物也因这次锦标赛而获利，光面包卷香肠的销量就提高了63%。

因有大量球迷到现场看球，德国的酒店价格也因此水涨船高，尤其是举办比赛的10个城市。从懒熊体育在现场的体会来看，每个城市比赛日时的酒店价格至少会翻三倍，市区普通酒店一晚上的价格两三千元属于常态。即便那些距离球场和市中心较远的快捷酒店，也可以在比赛日当天标价299欧元。这便意味着到现场观看欧洲杯比赛的非德国球迷，除了满足“抢到比赛门票”这个必要条件外，还需要有一定经济基础。

不靠谱的德铁

“或许你可以在赛场上击败德国队，但最终一定会输给德铁。”日常生活中，德国人会这样调侃德国铁路的不靠谱。自从私有化之后，那个总是准时准点的德铁不见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时常延误、中断、更换站台的不靠谱系统。因长期投资不足，罢工对于德铁而言也是常见现象。

德铁今年年初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只有约64%的长途火车准点，比2022年低了1.2%。根据德铁的统计方法，只要火车到站时间不晚于6分钟，就可以被视为准点。

作为欧洲杯赞助商之一，德铁今年夏天本打算想要改变自己在人们心中的样子。他们在比赛期间每天额外增设1万个座位，并为持有比赛门票的球迷订票时提供打折机会。据统计，欧洲杯进行至一半时，已有超过300万人乘坐德国高铁到现场看球，并售出了18.2万张球迷特惠车票。

虽然德铁拿出了很大诚意，但欧洲杯期间，过去存在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小组赛第一轮还没结束，就出现了上千名奥地利球迷因火车取消而没能及时赶上球队首场比赛的情况。

英格兰同塞尔维亚队比赛结束后，从比赛地盖尔森基兴前往埃森、杜塞尔多夫、科隆的那趟高铁列车比计划时间晚一小时抵达，直接导致大量球迷赛后聚集在车站，无法准时离开。

除了球迷外，德铁的不靠谱也给欧洲杯参赛队带来了影响。7月10日，荷兰队同英格兰队的半决赛在多特蒙德进行。按照计划，两队将于9日进行赛前发布会。荷兰队住在距离比赛地300公里外的沃尔夫斯堡，他们计划于9日乘坐高铁抵达比赛地。

可是当全队来到火车站时，发现列车迟迟无法抵达，只能放弃铁路，乘坐飞机前往比赛地。这样一番折腾后，荷兰队错过了发布会和赛前踩场训练时间。德铁后来发布了致歉公告，称火车之所以无法准时抵达沃尔夫斯堡，是因为在来的路途中发生碰撞动物事故。为了安全，列车必须在确认没有问题的情况下继续使用，最终导致晚点134分钟。

▲球迷在城市中心把酒言欢。

在欧洲杯期间，懒熊体育也曾遇到过几次列车晚点，最长一次晚点超过一个半小时。另外在前往德国队训练基地纽伦堡时，还曾遇到过火车行至一半时突然通知“因晚点，这辆车将不会在纽伦堡停车”。以至于所有前往纽伦堡的乘客不得不中途下车，换乘另外一个站台的另外一趟火车。

当我询问工作人员做出这种调整的原因时，他给出的说法是：这辆车本身就晚点了，接下来抵达慕尼黑（终点站）的时间会更晚。为避免“抵达终点的时间更晚”，他们决定在纽伦堡甩站通过。

“去纽伦堡可以换乘10分钟后的车，这样会更快抵达。”虽然这理由看上去很无厘头，但乘客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二三十人不得不因此提着行李下车，换到对面的站台。整个过程即没有争执，也没有吵闹，德国人已习惯了这种“折腾”。

欧洲杯期间，德铁曾就这些问题有过解释，称是晚点因为欧洲杯期间上下车旅客过多，再加之夏季出现的暴风雨等极端天气，但这答复似乎无法得到更多人的信任。

出现列车晚点情况时，火车有时会在广播里解释称是因为“前面的列车出了问题”。每次听到这种说法，那些常年生活在德国人的人会这样调侃：“前面的列车也会说是因为它前面的列车出了问题。最终是谁出了问题，没人知道。”

中国赞助商表现

本届欧洲杯的赞助商从过去12家扩充至13家，它们分别是：阿迪达斯、速卖通、支付宝、源讯、Betano、Booking.com、比亚迪、可口可乐、利多超市、Engelbert Staruss、卡塔尔旅游、vivo和海信，其中有五家来自中国，这也是到目前为止中国企业赞助欧洲杯最多的一次。

在城市球迷区和体育场球迷活动区，可以看到比亚迪新车的展示。体育场内所有消费区域都可以使用支付宝，它的支付汇率比国内信用卡更划算。欧洲杯期间，懒熊体育曾在球场内使用支付宝购买饮料，支付方法和在国内一样，既可以提供付款码给对方，也可扫对方提供的支付码。

除此之外，所有和赞助商有关的内容都会出现在球场边的滚动广告牌上。一场90分钟比赛，每个品牌大约可以有六七分钟的展示时间。通过技术手段，国内电视转播看到了中国赞助商的全中文广告牌，而在欧洲杯现场，这些广告牌多以英文呈现。不过也有一两家企业在一场比赛中始终在打中文广告，只是没有像国内电视转播那样被中文广告刷屏而已。到下一场，他们可能又会换成英文广告牌，赞助商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决定呈现的宣传语是中文还是英文。

▲比赛时场边广告牌的中文。

这些中国企业企业赞助欧洲杯更多是基于自身的海外发展策略。海信已在欧洲多地建厂，并设置研发中心，比亚迪也同样准备在匈牙利建厂，将自己的销售渠道进一步拓宽。出自同门的支付宝和速卖通在海外有比较成熟的发展模式，速卖通在欧洲杯开赛前还专门请贝克汉姆代言。

作为汽车大国，来自德国的著名汽车品牌大众、奔驰、宝马、奥迪都没有成为在本土举办的欧洲杯的赞助商，反倒是一家来自中国的电车品牌出现在了球场广告牌上。不免有人会想，这样的情况是否会让德国人不舒服？懒熊体育曾就此问题与一些德国人交流，有超过一半的人拒绝评论，他们称自己不了解这个来自中国的汽车品牌，也不关心此事。

的确如他们所言，虽然比亚迪在德国柏林、斯图加特有经销商和门店，但在街头却很难看到这个来自中国的电车。街上行驶的车辆以德国和欧洲其他国家品牌为主，也有来自日本和韩国的汽车。正是因为市场占有量不足，比亚迪才会赞助欧洲杯，让更多人知道并进一步了解自己。

“虽然德国的汽车品牌没有赞助欧洲杯是件遗憾的事，但这是商业行为，比亚迪愿意出更多的钱，他们赞助也没有问题。”多位德国球迷表示，自己并不会因为球场边出现比亚迪的广告而感到不舒服，“这就是个商业行为”。

足球的社会意义

德国上次举办世界足球大赛是2006年世界杯，当时国内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德国联邦统计局当年公布的数据显示，德国那一年的全年经济增长率将超过2.5%，远远高于年初各大经济研究机构和政府的预期，是2000年以来德国经济发展最好的年份。

因举办世界杯，德国那年六七月份消费指数升至1980年以来的最新高度，体育用品、建筑、酒店、旅游等行业收入总共增加80亿美元。

科勒与懒熊体育交流时也表示，世界杯给国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那是一个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时期。”

但18年过后，德国的经济不但没能继续维持繁荣，反倒出现了萎缩状况。去年的GDP同比下降0.2%，虽然今年第一季度国内生产总值环比增长0.2%，但仍旧无法与2006年时的状态相提并论。

科勒认为，疫情和欧洲的战争都给德国经济带来了负面影响。

经济状况不理想，但德国的物价却在不断攀升。在德国学习、工作15年，目前在莱比锡从事物流工作的中国人向曦告诉懒熊体育，过去这两三年时间里，自己能明显感觉到物价的上涨。“和疫情之前相比，柴米油盐这些和普通人生活关系密切的物品，差不多涨价两倍左右。”

2017年，我曾前往德国采访中德足球论坛。7年后再来到德国，发现这里的餐饮、交通费比原来至少提高了三分之一。

除经济状况不佳、物价上涨外，德国目前还面临着东西部地区，也就是前东德和前西德地区经济发展不均衡的问题。

成立于1996年的德国在线招聘平台StepStone公布的该国2023年薪资报告显示，东部和西部的平均薪资差了15%，很多出生于德国东部的年轻人更愿意到西部读书、就业。

上赛季的德甲联赛中，18支参赛队，仅有莱比锡一家俱乐部来自前东德地区，而且这家俱乐部的主要投资方来自奥地利的红牛集团。

▲莱比锡俱乐部主场。

除经济发展不均衡外，东西部地区的人的意识、观念似乎也存在隔膜。向曦刚到德国读书时所在的城市便是莱比锡，他有一次到前西德地区游玩时，当地人听说这个中国人选择在前东德城市读书，会不解地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科勒也对我说，生活在德国东部的人在意识上与西部人不太一样，尤其是那些上年纪的人，他甚至认为这些人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没有统一之前。

由此可见，柏林墙虽然于1990年被拆除，前东德和前西德已实现二战后的统一三十多年，但这堵墙所带来的影响，仍需要更长时间去冲淡。

物价上涨、经济状况不理想、东西部地区发展不均衡，这些都是德国社会目前需要面对的问题。从过去70年的发展经验来看，每到举办大赛时，德国都会因此旧貌换新颜，所以这次欧洲杯能给德国带来新的发展契机吗？

“1954年，前西德队赢得世界杯冠军，这让西德人民自二战后重新获得了自信，让那些不好的事情永远留在了过去；1972年，慕尼黑举办了奥运会。两年后，前西德举办了世界杯，并夺得冠军。这两届盛会向全世界人民展示了一个崭新的、自由的、民主的、宽容的德国；1990年，两德统一后以联邦德国队的身份参加了世界杯，并最终夺得冠军。虽然参赛的球员基本来自前西德地区，但它向世界展示了一个久违了的、统一的德国；2006年世界杯则是德国向外传递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观念。”与懒熊体育交流时，科勒逐一讲述了过去70多年来，德国足球与社会发展相互促进的故事。

所以当欧洲杯继1988年后再次来到德国，人们仍旧希望它可以像1954年、1974年、1990年、2006年时那样，超越赛场，给整个社会带来更深远的意义和更被需要的价值。

(文中图片全部为赵宇拍摄。)